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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创 七七 观观雅集 发表于广西
我在四川三线的山沟里度过了五岁前的童年。那里，匮乏的不单是物质。因我不肯上幼儿园，母亲很是担心我缺失了学龄前教育，只有自己亲自担任幼儿园老师。唱歌跳舞拉乐器，母亲一概不会。从小到大，我唯一能够勉强唱完的儿歌就是“小燕子穿花衣”。启蒙之初，我迅速表现出了在数字方面的没记性，从0到9，十个阿拉伯数字写得歪七扭八。倒是在文字方面还算让母亲安慰，教一遍便会读会写。母亲依此判断，我只可能是个数盲而不至于成文盲。很快，看图识字的册子已经不满足我的需求，我急需一些有情节的读物。小人书成为首选。
那大山沟里，方圆几十里就只有一个单位里卖油盐酱醋生活用品的小卖部，没有卖书的。身边高学历知识分子一堆，造的是洲际导弹，却没人能为我弄出一本哪怕不带图画的儿童读物。我唯一的小人书资产，便是一本缺皮少肉卷边的《三打白骨精》，以至于后来，这成为我最厌烦的西游记片段，因为每看到这一章节，就总让我回想起我那本可怜寒碜的小人书。父母要好的一同事家我最爱去。因为他们家有好吃的腊肠，他们家还有个装满小人书的小木箱。小木箱上了密码锁，密码锁由那家的大哥哥管着，密码据说连他爸妈都不知道。
每次去他家蹭饭，必有我喜爱的腊肠，我把几片腊肠埋在饭当中，让肉香脂香浸满一整碗饭。吃完饭，我安静规矩的坐在小板凳上，等着大哥哥开箱。那家大哥哥事事让着我，但在他的宝贝小木箱上是个例外。总是万般别扭，各种不情愿，一直要我等到委屈得眼泪汪汪，等到那家阿姨对儿子的口气从规劝到威胁，从商量到命令，他才会背对着我滑动密码锁上的三排数字，开锁开箱。我看他的小人书从来都是在他的监视下完成的。他的理由我记得清楚：“她又不识字，把书撕坏了怎么办？”其实，那时候我已经识字了，几十个字总是有的。至于撕书，我又不是耗子！大概是因为初识仰人鼻息的艰难，我小时第一大理想就是，将来我一定要有许多许多小人书。后来，我们出了山沟，几年后，我终于得以实现了我的伟大理想，攒出了两抽屉小人书。
真是一点一点地攒出来的。一本小人书便宜的两毛多，贵的要好几毛钱。不是谁家的家长都舍得在学费外掏这笔额外支出的。我是独生女，在当时看来，投资较少，父母便能有余力关照一下我的精神生活。生病了表示安慰，成绩好了表示鼓励，哪怕为了让我不上房揭瓦瞎折腾，都是以买小人书为交换的。小人书不是说有就有，要等父亲抽空“进城”买菜时，从书店里带回来。每一次，我都像等礼物一样，巴巴的等着父亲进家门，等着我新的小人书。小人书分成单本和分册。单本就是完整的故事，分册很麻烦，要一本一本的攒，有的一套有几十本之多。我的小人书收藏极少能够攒全一套，所以，隋唐诸英雄的结局，直到我上中学读了《隋唐演义》的全本，才算是解惑。即使故事看得有头没尾，或没头没尾，这也妨碍不了我对小人书的热情，小人书，构成了我童年时最多彩的精神世界。
“书非借不能读也”绝对不适用于我对小人书的态度。小人书的功效被我发挥到了极致。比如，最初的装扮有文化，就是靠小人书武装。我能按顺序背出隋朝英雄好汉的排名，包括他们所使的兵器；我从成语故事里学会了不少高级的成语，运用合适了显得自己像天才，用得不对了，也有几分小大人的深沉模样。再比如，小人书社交很有效。因为有小人书这笔稀缺的资源，我在小朋友中非常受欢迎。关系的远近决定了看新小人书时间的早晚。今天物质极大丰富，孩子们再也没有巴巴的等着看小人书的经历，也再也没有两个人共看一本书，读得快的要等读得慢的，等不及了会把下一页翻过一半，侧着头去瞄的经历了。小人书带给我们同样的课余项目，小人书上的内容，也成了上学放学路上的重要话题。读过的就能侃侃而谈，没读过的只有旁听的份。在小人书上，我竟然表现出了和当初我讨厌的大哥哥一样的别扭德性。我从不外借小人书，想看书只能上门。母亲笑话我，说不上我是抠门还是大方。说破天都不肯外借，同学上门看书，我却会搭上自己不多的糖果。其实，我对小人书还没用到极致。今天想来，我对商贾一道一窍不通的弱点，在小人书的资源利用上可见端倪。
假期时随父亲去菜场买菜，总是会催着父亲早回。班车发车有固定时间，等车来的那会儿，就可以在附近的书摊上租看小人书，两分钱一本。母亲戏言，我深谙“醉翁之意不在酒”的真意，所谓的去买菜，吸引我的从来不在菜上头，一个是菜场口上的米粉，一个就是候车点边上的书摊。如果把中间买菜的过程能省略了，吃完米粉就直接蹲书摊前面，那就是完美。我有一口气在书摊上足足看完十本书的壮举，书摊老板容我多看一本书当附赠，当时的高兴，就跟中了彩票一样。我竟一次也没有想到可以利用我那两抽屉资源，做租看小人书的买卖。用租看的收入再购入新书，如此鸡生蛋，蛋生鸡，这会是多么宽广的商业市场。
成年后，我跟父母亲叨叨当年是如何错失如此优质的创收机会，控诉双亲大人，我之所以跟市场脱节，实现不了经济腾飞，全赖年少时他们指导无方。母亲奚落我道，你还是想得不深，如果你再把家里的茶水糖果从白搭改成卖，这更是一笔收入，你没看现在书店都不靠卖书挣钱而是靠卖咖啡饮料？父亲继续添堵，座位也可以出租，小板凳一分钱，如果想坐沙发，再加钱。我深深叹气。我的第一桶金，本该着落在小人书上的，就这么错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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