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散文」永远的丁香花

也许，我的故事从一开始，就注定了具有－种凄婉的氛围。因此，所有的记忆都反反复复萦回在一种如泣似歌的慢板回述中。
那是个充满变幻的时代，新旧交替成为了这个小城所有生活中的一部分。马路开始拓宽了，旧式小巷的雅致开始让位于熙熙攘壤的车水马龙。小城里的年青人，不再时髦于喇叭裤与手提录音机，而是腰间的BP机，一天到晚象秋天蟋蟀的叫声，在小城的每个角落与天空中鸣叫。
临城的苕溪河，商业航运开始变得繁忙了起来，原先幽静流淌的河流上,，现在终日穿行着一船船装载本地特有的石子和水泥，驶向上海驶向浦东，驶向临近城市的开发区。因而，古老的河流变得狭窄起来了。上级一纸红头文件，四乡八邻近万的农民工, 于这个冬日涌上河堤港叉，开始了疏通拓宽河道的集团作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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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就是在这个冬天的时节，作为商业系统保障民工供给的队伍，而来到人潮如织的河堤上。
我们的供应点，设在太湖旁的河港拐弯处。从河堤远眺，冬晨的太湖始终有一种朦胧迷离的印象。晨雾如白纱飘飘缈缈地荡在湖面上，而从薄雾的间隙中，隐约透现了几张白帆的悠悠。一大早从朦朦亮我们开始忙起，应付着各路人马的供应，至午间才稍有了空闲。那天不知是谁提了个建议，午餐就吃这儿的风味“太湖白虾。 于是，包括食品, 水产, 蔬菜, 豆制品等平素不太往来的兄弟单位，闹哄哄地开始了聚餐。醉醺白虾是当然的主菜，各自卖剩的边角食料也可弄个七八个碗。席间照例要喝些酒，而平时随便惯了的大姐和老师傅们，酒至三分后，免不了要营造一种闹猛的氛围。不着边际的荤段子，也当成笑话调剂在聚餐的进行中。而我却于几分酒意中，被临座的一个清秀的娃娃脸女孩所吸引，这是于我这个年龄很自然的事。在几分酒意的鼓动下，我开始和她套近乎。她很腼腆，随着她一头当时颇有点朴实的顺直长发和纤巧蝴蝶发结的甩动。她弱弱地告诉我: 她叫芳芳，是豆制品公司的营业员。就从那天开始，也许是命中注定的，她走进了我的生活。

在苕溪河疏通供应的日子很平凡，除了早起晚归里外忙乎供应外，我唯一的兴奋点，除了中午那几只太湖白虾外，还有能和芳芳时时在一起，，聊着我们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。从摩托罗拉机，到黄安罗大佑的歌曲。而我作为借调到商业局的小文员，每天要和票证打交道。因而，也提供了我一种便利。时不时窜到芳芳的摊位前，呆上些时间。在老大姐们不经意的调侃中，确实心中有了一种不由自主的萌动。
时间过得很快，半个月后我们结束了任务，轮换回各自原单位。那天落日西斜的阳光颇有些懒散，在临分别时，一路人马纷纷道着再见。而芳芳却对我说: 让我脱下由于粘票证而一身浆糊的工作服，说是帮我去洗了。我稍愣了一下，也就不加思索地脱下了工作服。在递给她衣服时，透过一抹夕照的金辉，我于侧影中看到了她脸上那晕散的红潮。

回到单位上班的时日里，我颇有几分心不在焉。面对满桌的文档,我只顾时时盯着BP机而发呆。在一个暖阳漫洒的午间，我的BP机终于激动地欢叫了起来。打开一看是芳芳的来电，回电中她告诉我：让我去取已洗净的工作服。我似乎在这一刻，突然有种从未体验到的心跳加速的感觉。在科室同事诧异的目光中，骑着那辆新买的变速自行车，穿过人群川流的街道，来到了北门芳芳的店里。午间客流量不大，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店堂里，盘点着钱款。看到我来了，分明是有些欣喜。起身让座，随即拿出了我那包工作服。对于此刻的我，拿工作服已是无关紧要了，关键是能有了一个机会和她接触了。我坐在她的旁边，看见她今天化了一个淡妆，透过店门正午阳光的映照，白皙的脸庞呈现了一种诱人的光泽。在那个正午，有很多时间的聊天都是围绕着新近流行的音乐而展开的。临近过午我上班离去时，我突然问她：是否想去省城玩？其实，这是我早就有了的念头，现在正好有了一个机会。我过几天要去省城出公差，顺便带上她去那有名的旅游城市一游，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由头。听了我的话，芳芳好像一下子没回过神来。转瞬问道：“ 这可以吗？”我迫不急待地回应道：“当然可以，只要你是我女朋友就行。”一句话出口，我想自己的脸肯定是绯红的。因为，我看见了她艳如桃红的笑脸及含羞脉脉的神情。转而娇嗔道：“去好了，到时叫我。”
去省城的日子，是冬末阳光灿烂的时节。但柳枝上新绽的绿芽，已预示冬去春已来。那天我穿过巷囗，印象深刻的是，眼光突然触及了巷囗那一树紫丁香花树，淡蓝色的花朵，使我猛然萦回了脑海里盘旋许久的氛围：“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。她有丁香一样的颜色，丁香一样的芬芳……”

省城的确很美，波光涟漪倒影着一畔湖光山色。但我于这胜似天堂的美景中旁若无它，因为，我仿佛拥有了芳芳，就拥有了全部的美丽和全部的春天。那天，在游船上在茶舍里，我们谈了很多。我毫不顾忌地讲了我的家庭，乃至于我的初恋。而芳芳也始终于用一种含羞的神态，娓娓地述说她的经历。她说自己的家庭是普通产业工人，交男朋友也是第一次。因而不无忐忑地要求我，对她好一点。我于这个时候，忽然觉得任何海誓山盟，都是无用的过程。于是，在一叶摇晃的手划船上，搂上了她轻轻地吻了吻，我想这一吻和我那双诚实的眼眸，已明白地告诉了她全部答案和我所有的承诺。
从省城归来后所有八小时之外的空闲里，我们始终处在频频约会的状态中。从舞厅电影院公园，我倾其所能，向芳芳展示了自己的吉它歌唱，和自己所写的抒情诗歌。终于，有一天芳芳说她父母要见见我。这是一个对我俩都十分关重要的节点，大考来了。我清楚地记得，那个周日下午情形。她的家座落于小城临河的古巷里，一弯小桥直达那留给我印象深刻的一树紫丁香花树掩映的月亮门前，。我于这天提拎着礼品，用一种局促不安的心态，来到了芳芳的双老面前，我的紧张是无法避免的。开场白照例是寻常的客套，而到了问及我的年龄时，我更紧张了。因为，我知道芳芳比我小了整整八岁。但我实事求是地告诉了我家庭的基本情况和实际年龄，而回应我的是他们颇有些不信任的神色，她母亲忧忧地说了一句：“你条件这么好，怎么会看上我家芳芳的。”那天我没有留下来吃晚饭。用逃之夭夭有些过，但于一路的失落与许些伤感的离去，到是真的。

　　 晚上，我被芳芳用BP机呼了出来，这一天趁着许些的星光斑澜，我们骑着车来到了太湖河湾处，那刚开始认识的地方。短短的时间，这里已建成了一座水闸。我俩爬上了闸顶，在一钩弯月下，芳芳幽幽地告诉我，她父母好像不太满意，原因就是年龄问题。但随后芳芳却用一种让我至今心神荡漾的语气，甜蜜地告诉我：“不管怎样，跟定你了，就算父母不同意，也要私奔。”在这一刻，我仿佛有了一种浑身血涌的激动。我一把抱紧芳芳，吻向她。然后抚在她耳边轻声朗读了一段心声：“你的目光似箭，洞穿了我的心；你的双眸，是一泊荡漾的湖水；沐浴了我的灵魂；你的身影萦回了我所有的梦。借今夜月如钩风轻语作证，哪怕苍海桑田也不与君绝。”芳芳醉在我的怀抱里，我听得到她的心跳和喘息，我们沉浸在无边的幸福里。许多年以后，我总忘不了那一夜，我的激动与芳芳银铃般的笑声。

我又要去省城了，原因是去参加团干部培训，会期一星期。我把消息告诉了芳芳，出发那天，她一大早赶到长途公交车站为我送行。那天，我从她的眼神中，分明看到了一种不舍，我向她保证一定回来给她过生日。因为我知道过些天，是芳芳23岁的生日。临上车前我为系上了一串珠缀的项链，又把那辆新款变速自行车给了她，她却给了我一张我俩在省城的合影。背面写着一行绢秀的题字：不要忘了我！事后想来，这也许是冥冥之中的预兆。车开动了，透过车窗我看见芳芳留给我最后的印象，一张俊俏白皙的娃娃脸和一双挥动的手。
在省城的日子里，我除了学习外，就是有一种无法排解的对于芳芳的思念，因而常在课堂上有些魂不守舍。团干培训晚上活动很丰富，舞会了歌唱比赛了，加之在省城自有一番繁华，而我总是有一些落寞。那时没有象现在手机一样方便，家用电话也不十分普及，BP机离开本地基本就是一个摆设。我无奈地于每天晚餐后，就躲进宿舍，把对芳芳的思念全部写进了日记。一天两天三天…… 我搬着指头算日子。最后一天了，后天也是芳芳的生日。我一大早就去了附近的花店。我要做的一件事，就是为芳芳生日点歌，期望通过广播电台的电波，提前把祝福送给她，顺手又买了一枝紫丁香花束和一盒空白磁带。

“调频958甜蜜点歌台，向你问好！”晚七时正，收音机里飘出了一阵悠扬的旋律及主持人甜浓的语音。“我是主持人飘飘，今天有在本市学习的阳阳先生，为他的女朋友芳芳生日点送一曲经典老歌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和一束丁香花。祝芳芳小姐生日快乐！愿他们的爱情永远温馨与诗意的浪漫。”这正是我为芳芳点的歌。随着主持人和邓丽君动情的歌声飘荡，我快速地摁下了那台从学校借来的收录机录音键。那段声音或将成为永恒，成为了在我的时光岁月中，永远铭刻于内心而不忍触及的伤痛。
那个悲痛的近似于恶梦般事件，是在我回家上一天发生的。学习结束了回家了，从晚上开始失眠，到坐上长途公交车，我的心始终象快乐的鸟儿一样扑腾着。还有二个小时，我又可以见到芳芳了。归心似箭的形容词，用在这儿是恰如其分的。

车至小城，在站门口我意外地发现，我的朋友小刘，正站在那儿等我。我正诧异疑惑着，他急忙迎上前告诉我，到我单位打听知道了归期，已等了一上午。随即用一种不祥的语气对我说：“芳芳出事了，她被车撞了。”一时间我头晕目眩，整个脑袋似乎没有了反应，木讷地跟着小刘来到了医院。在医院的急诊室，我看见了白色床单上躺着的那个人，头上手上扎满了管子。那是芳芳吗？我不十分肯定地问自己。乃至于目光触及了她脖颈上那串珠链，才明白过来这事的真实性。瞬间我完全失去了感觉，只觉得手脚冰凉头脑发木。
出事的那天，芳芳正骑着我那辆变速自行车，由西往东从店里回家。途经十字路口，被一辆由南往北闯红灯的卡车一下撞倒。就此再没醒来。
整整一个星期，我在医院里完全处在一个半跪的姿态，在她的床前不停地说着话，说着她的生日，说着为她点的歌和那束紫丁香花。我没有流泪，只是眼角常常湿润着，并时时处在一种恍恍惚惚之中。随着医院第三张病危通知单的送达，以及那个戴眼镜医生十分明确的摇头中。她母亲含泪拉起我说：“不行了，让芳芳走吧。”我才从恍惚中意识到，我将失去了不仅仅是芳芳活生生的人，而是一种永远回不来的情，我清楚从那时开始，一种痛楚感将会时常弥漫于自己的记忆中。

第二天芳芳走了，出殡时我没去。真的，我不想亲眼看到一个鲜活的她，化成一缕无法拉回的清烟。我只想在内心和记忆深处，永远保留她那生动俊俏的美丽印象。
许多年过去了，那盒记载生日点歌的录音带，还静静地躺存在我抽屉里。而那朵未及送出的那束紫丁香花，依旧在我的日记本中枯萎成一叶书签。今年清明，我又去了芳芳的墓前，祭奠上的依然是丁香花。
丁香花代表什么？也许，它的花语很多。但在我的内心深处却是有一种爱的疼痛。丁香花高贵且又纯洁。它永远淡淡地始终有着馨香的回味，伴随着你的记忆。然而，它却像征着永远不变的爱情。
我时常想：当一份真正的爱情，来到了你的面前，真的应该好好珍惜。不说一千年一万年的承诺，只要真心呵护每时每分，才不会成为一种遗憾，而永远痛着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