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>一般人读小说,不太喜欢大篇幅的景物描写。我也是,碰到这些文字都跳着读。
为什么不爱读景物描写?回想一下,欧阳修的《醉翁亭记》,或朱自清的《荷塘月色》,从小被老师逼着读,还要读出文字里的深意,早就读得反胃了。
《活山》这本散文集,几乎全书都在描写凯恩戈姆山脉的景物,但我居然读了两遍。给她写序的麦克法伦说,他在8年间读了这本书十几遍。此公担任过布克文学奖评委会主席,也是个徒步旅行作家。
本书作者娜恩·谢泼德,生于1893年,殁于1981年。她是个大学英语女教师,相貌动人,她在30多岁到52岁之间,写了三本小说,一本散文集。最后一本就是《活山》,1945年完稿,但无人愿意出版,直到1977年才问世。
娜恩·谢泼德/来源网络
她的最高文学成就,就是这本书。但刚出版时,也没啥反响。接近20年后突然火了,被《卫报》评为“英国关于自然风景写作最好的一本书”。2016年,她和伊丽莎白女王一样,成了英镑上的肖像人物。据说到那时,仍有八成英国人不认识这位女子。
英镑上的谢泼德头像/来源网络
凯恩戈姆山脉,是苏格兰高地的山峰区域。我在网上搜了一下图片,风光绮丽,河流湖泊众多,山势像圆融的大馒头,似乎并不险峻。
凯恩戈姆山脉/来源网络
《活山》作者谢泼德说,在夏日天光笼罩下,即便只是中等强度的登山者,也可以顺利登上任何一座山峰。更强壮些的登山者,则能拿下三四个山头。那些性嗜冒险的登山者,甚至可以在14个小时内把旗帜插满所有6个山峰。
这只是表象。实际上,过去10年,已有200人丧生于此。危险主要来自骤然而起的狂风和暴雪。凯恩戈姆山脉靠近北极,能看见极光,海拔高度是1200公尺,风速最高可达每小时270公里。
作者如此描述风的厉害:“风突然吹进一只鼻孔时只能用另一边呼吸,脸颊会被风吹得紧紧的贴住牙龈,呼吸也随之变得短促起来。在这种强度的风速下,人类如同釜底游鱼,寸步难行。”
凯恩戈姆山脉/来源网络
谢泼德终身未婚,一直住在凯恩戈姆山脉脚下的村子里。在漫长的一生中,她无数次进山走过了几千公里,漫游凯恩戈姆山脉。我猜,她是爱上了这条山脉,所以不再需要男人。
她说:“单纯想要和山待在一起,就像去拜访一位朋友,除了与他作伴,再无其他意图。”是的,身在山中,让谢泼德对它的爱变得狂热且盲目,“在山中会有一种狂乱的激情,越往上走空气越稀薄,人越兴奋,身体变更加轻盈。一旦回到平地,她就无精打采。”
在书中《感官》这一章,她描述,在山中每一寸敏感的肌肤都被调动起来……蛛丝般的轻度挑逗,爬虫带来的微微发痒,青苔的瘙痒感,阳光的温暖,冰雹的刺痛,水流翻滚时的一记撞击,还有风的流动,无论我能够主动触碰的,还是只能由它们触摸,都会在身上留下重要的印记。
凯恩戈姆山脉/来源网络
石兰花盛开时,划过花海的双脚会扬起花粉,浮起一阵花香缭绕的烟尘。假如光着脚,花粉就落在双脚和小腿上,它们有着柔滑触感,却也会在手指间留下清晰可辨的细粉。在这样的花海中䠀过好几英里之后,身体就会变得麻木。
这个女人把自己和山的关系,写得如此性感。肉身与大自然的互动,是如此动人。
《活山》是一本薄薄的小书,序中说它仅3万个英文单词。顺便吐槽一下中文出版社,按惯例印刷格式,书后得标明全书多少个字,但这本书漏了。
谢泼德说:“不爱山的人才不会去爬山,而爱它的人永远都嫌爬得不够多。”《活山》是一本爬山赏景的指南,是几十种禽鸟和动物的解说词,也是一本攀山冥想的哲学书。
书中章节的名称,诸如,《水》《霜与雪》《空气与光》《生命:鸟兽昆虫》《睡眠》《感官》,看着似乎像个使用说明书。实际上,行文幽默,深刻有趣,充分体现了英国人的人文传统。
凯恩戈姆山脉/来源网络
谢泼德在漫游这条山脉时,大约是12个人死于此地。除了飞机撞山,死了数人,有3人摔下岩石,有4个人死于暴风雪中。所有死者都很年轻。
这个女人对死亡固然表示同情,但也用英国绅士的口吻谈了看法:“无论是令人愉悦的安全还是极其偶然的死亡,都不必归因于任何神灵,因为死亡很可能是登山者自己粗心大意的结果。”
她后来还写到:“深陷暴风雪的4个人,其中两个男孩在当时废弃不用的小屋里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一晚,而我后来却在这个小屋里度过了人生最幸福的时刻。如今我挨着开放式壁炉和麦肯基夫人坐在一起,大风在烟囱里呼号,撞得铁皮屋顶咔咔作响。我看她用布满皱纹的双手拿起杉木根取火,一边听她讲起那场暴风雪里的狂风。故事里的大风,冲撞了整整一夜。”
娜恩·谢泼德/来源网络
这个有大山胸怀的女人,就这样一边悲天悯人,一边享受着山中岁月的美好。当然,这也是英国人“保持冷静、继续前进”的民族传统。
另两个男孩出事的地方,是在一块著名的“庇护石”后面。7月的一天,谢泼德经过此地,她惊讶地发现,山上一时间竟出现了100个人,他们是来看两个男孩曾经睡过的地方。
两个男孩是本地土生土长的,其中一人还是个经验丰富的登山者,但他们没有考虑到风这一因素。两人在“庇护石”夜宿,不幸遇上了狂风。他们在低温中双手双膝跪地,但也无法抵抗强风。当人们发现年长些的那个男孩时,他仍然保持着爬行的姿势,身体被风牢牢固定。
谢泼德就此忠告说:“只要身处大山之中,我们就要对自己负责,这是所有人必须承担的风险。只有我们真正担起了这里暗藏的风险,对山的了解才会真正开始。”
谢泼德还在不长的篇幅里,稍稍提了几笔山民们的生活。
比如,有个叫大玛丽的老妇人,对其他人的生活兴趣满满。她总是抱怨说,“等我听到新闻时,它早就是陈年旧事了。”她还反复思考,不停嘀咕这些消息,比如,“她是个臭丫头”;提到某个痴心汉,“他连日光都看不到,却能看穿她的身体”;说起某个鳏夫,“失去玛丽后,他变得沉默了。”
每次客人走时,大玛丽会为他烧好最后一杯茶。炉火在露天烟囱下劈啪作响,她的眼里已经涌上了泪。她对人类、对人类生活的各种怪事,充满了难以平息的渴望。
谢泼德说,这些人是山的骨头。
劳动效率的提高,让人的审美能力似乎也得到了提升。现在的凯恩戈姆山脉,据说已经成了“专门让有钱人家小孩吃苦”的地方。我们所处的时代,与谢泼德当时有很大不同。徒步旅行的人,似乎越来越多。山中熙熙,皆为驴友,天下攘攘,皆为驴友。
可是,像谢泼德那样,“在短短一段溪流里,能听到十几种不同的音符”的人,几乎没有了。有真正独处的能力和大自然谈话的能力的人,越来越少了。
如何像这位行走大师一样,与大自然对话时,身体也能思考。这是《活山》给读者最深刻的问题。
来源:周到